一个产业的自我救赎第A2版:深度报道 20120528期中国工业报

       市面上正卖着一种叫做阿萨姆的瓶装奶茶，统一旗下的新产品，电视广告语： “遇见好心情”，但每每遇见它却使我心情不好。
   说起来话长，几乎是一个产业的兴衰史。中国人种茶制茶饮茶五千年，是世界上最早的，发于神农，闻于鲁周公，始于唐朝，兴于宋代。其中有绿茶、红茶、乌龙茶、白茶、黄茶、黑茶等等，这里单说红茶。
   红茶的历史也很长，我国最著名的红茶是正山小种，主产地在武夷山市桐木关一带，那里至今仍是茂密的山林，所谓南方有嘉木。四百年前，中国 “仙草”首秀欧洲，就来自武夷山。据说当年葡萄牙公主凯瑟琳嫁给英王查理二世时，重要的嫁妆之一就是一箱红茶，一时间红茶在皇室贵胄中大为风行。英国诗人拜伦在《唐璜》中写道： “我觉得我的心儿变得那么富于同情，我一定要去求助于武夷的红茶……”。
   那时由于高端消费人群的尽力追捧，武夷红茶是极其奢侈的消费品，其零售价格为每磅大约3英镑，而英国当时一位体力劳动者每周收入则只有40便士。于是，正山小种成为我国出口创汇的产业劲旅，从海外挣回来数不清的银子。
   直到19世纪中期，西方消费的绝大多数茶叶都来自中国，而茶叶的制作方法却不为海外所知。按照现在的市场观念衡量，当时的中国茶产业真正占尽了便宜。既握有原料产地，又独享核心技术，市场也日益成熟。斯时饮茶一习已深入西方生活方式，一个英国普通家庭每月要拿出收入的10％，购买茶叶。
   盛极而衰，戏剧性的转变也就此开始。1843年，英国著名跨国公司东印度公司派遣了一个经济间谍——植物学家罗伯特·福琼，深入到中国官府严禁外国人进入的武夷山。他雇了一个姓王的仆人带路，穿上满清的官服，还留了条辫子，自称来自偏远省份，走进了一家茶厂。茶厂的监工没有拒绝。
   福琼得到的指令是： “除了从中国盛产茶叶的地区收集茶树和种子运往印度，还必须把握一切机会，获得中国人栽培茶树和生产茶叶的信息，以及与茶叶有关的其他知识，以便传授给印度茶园的监工。”
   福琼前后两次探密桐木关，滞留时间达数年。他的一大发现是，绿茶和红茶出自同一种植物，此前欧洲的植物学家甚至没有见过茶树。福琼还收集了加工制作红茶整个过程的详细资料，并悉数窃走。他往印度送回两万种中国茶树样本，收获之大，令人震惊。很快，盗取的茶种在喜马拉雅山麓试种成功，世上遂有印度阿萨姆红茶、大吉岭红茶及斯里兰卡高地红茶。到了20世纪，印度取代中国成为世界上最大的茶叶出口国，直至今天。
   之后，中国制茶业遭受重创，特别是正山小种。本来是传统的高山优质品种，但在国际市场卖不上高价，也卖不出规模。到了上世纪末，国内茶业市场风生水起，铁观音、大树普洱茶以及老牌西湖龙井等都做成了品牌气象，独独正山小种困在武夷山中，拿着珍稀高贵的身段，无处放置。
   话说武夷山中那个正山小种的发源地桐木村，村中家家种茶制茶。其中有个江姓人家，自南宋末年迁居于此，世代皆以茶为生，如今已24代，传人叫做江元勋。江元勋曾在国营茶厂工作，善于钻研思考的他深感正山小种的生存岌岌可危：茶农艰辛收入低，高山上的茶树得不到照料管理，很快将散落凋零于国家自然保护区的崇山峻岭之中，一代名茶恐将就此绝迹。忧心忡忡的江元勋因当时发生的一件事，据说是向进出口公司要求提高茶叶收购价每斤五毛钱而不允，遂愤然离职，决意创业。
   从上世纪末到本世纪初的十年间，江氏团队为寻找创制高端新品的方法，经历了外人无法想像的磨砺，多次陷入绝境，百转千回。然后，就到了2005年盛夏的那个著名的午后，江元勋正与几位北京茶客闲聊纳凉，见一茶妇手持镰刀路过。北京友人感叹天热茶农辛苦，与江元勋商谈高端品牌的打造。傍晚，江元勋以60元的价格，收购了该茶妇采摘的1.5斤茶芽头。随后即按特殊工艺进行萎调、搓捻、发酵、炭焙，得干茶三两。
   第二天，江元勋即与友人开泡品尝。当沸水冲入，顿觉香气满室，汤色金黄透亮，滋味甘甜悠久，连冲20泡而色味不褪不减，这就是后来被命名的 “金骏眉”。
   金骏眉2006年基本定型并有少量上市，传说邓小平夫人卓琳尝过此茶后，甚珍惜，将其待贵客。于是便有中央机关的同志电话江元勋向他采购金骏眉，而金骏眉的采摘制作十分繁复讲究，根本没有存货，一时间还真的难倒了这些茶山中人，留下一段佳话。
   金骏眉原料选用的是芽尖，一个熟练女工一天只能采摘2000颗芽尖，而500克金骏眉需5万多颗芽尖，也就是20多个熟练女工采摘一天。而桐木村茶山面积只有6700多亩，产量不高，原料有限，使得金骏眉一出世就极为珍贵。
   正当金骏眉声名鹊起，一杯难求时，出了一个插曲。当地一家大企业看准商机欲抢注金骏眉商标，被及时制止。但同时江元勋申请商标的请求，也被当地相关机构搁置下来。但市场的脚步却没有丝毫停止，反而因为不受产权保护的约束，而遍地开花，从武夷山到南平，从闽北到全省，从福建到全国各地，大家都用金骏眉的工艺制做当地红茶，产量上去了，市场覆盖率提高，需求随之而来，金骏眉一下子火了起来，正山小种的命运就此改变。
   武夷红茶的生死劫，饱含一个产业升级换代的哲学——
   关于技术。是跟着人家已经成功和成熟的技术路线走，做西式奶茶，还是坚持自己的研发方向，做中式极品红茶，这是正山小种的关键选择。
   关于品牌。一个推向市场仅5年的新品牌，救活了有着500年历史的传统产业。可见品牌的力量。
   关于市场。它需要高端，顶级的客户群，也要有大众化的消费市场和覆盖能力，缺一不可。理想的状态是宝塔型。
   拉拉杂杂，写了许多。才想起来细看自己案头杯中的金骏眉——汤色是咖红的。于是开始憧憬将来能遇上一杯带着真正的金色极品。(杨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