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常熟开关制造有限公司 (以下简称 “常开”)始终专注于电器领域,致力于打造一流民族品牌,尤其是2011年以来,以王春华同志为首的第二代领导班子,团结全体员工,成功打破了国外品牌在高端电器领域的垄断,实现了高端替代。
《常开续忆》一书经大量调研与访谈,以四编十三章的篇幅真实还原了常开近十年来发展的重要节点和项目。同时,基于对行业的深入洞察,全面剖析了常开如何提升抗风险能力和可持续发展能力,对我国电器制造尤其是电力装备智能制造企业的发展提供了示范与启示。
《常开续忆》是2014年出版的 《常开记忆》的续集,是中国工业报团队为常开撰写的第二部企业史。如果说 《常开记忆》讲述了常开人在第一代领导人唐春潮带领下跌宕起伏的创业史,那么 《常开续忆》就是王春华接棒之后精彩纷呈的传续故事。
此次节选了 《常开续忆》中第二章:自动化制造和第五章:紧跟形势的新品开发两个章节的部分内容。
2019年,董事长王春华 (中)在五车间生产现场。
2022年,CGZ16.0数字化智能型低压成套开关设备授权合作签约仪式。
2018年,CM3-100C塑料外壳式断路器自动装配线。
■ 中国工业报记者 严曼青
(一)吃个 “螃蟹”又何妨
如果在三十年前,走进国内任何一家低压电器制造企业,往往会看到车间里坐满了员工,而且以女工居多。因为一般的低压电器产品体积较小,劳动强度低,手工作业程度高,而且因为零件多,装配环节多,层层的检验环节也多依靠人工,更是加剧了对劳动力的消耗。劳动密集型、检测环节多是这个行业的普遍特点。
早在二十多年前,常开就意识到了设备自动化的重要性,而最初的设备自动化大幕先是从检测环节拉开的。
2002-2008年,常开陆续从沈阳新松机器人自动化股份有限公司购买了6条自动化检测生产线,不仅节约了人工投入,而且提高了产品质量,效果确实不错。
2008年,董事长王春华去日本富士电机株式会社参观,发现对方车间里有自制自动化检测和装配的生产线,并专设了一个部门用于管理非标设备的制造。 “原来这种设备还可以自制?原来自制的设备运转起来这么好!”王春华一眼看到这些设备,就舍不得挪开眼睛,一直盯着看,被催促了几次才慢吞吞地跟上了参观队伍。
“我们什么时候也能自制出这样的设备?”回来的路上,王春华就心心念念着这些设备,想着该如何开展这项工作。思来想去,他想起来厂里有动力设备技改科的员工。让他们试试?尽管王春华考虑到这些员工没有一点制造设备的经历,但不做怎么知道能不能行呢?抱着试一试的态度,他回厂后决定由动力设备技改科负责制造设备。
此后,动力设备技改科于2008年成功研制出第一台国内外首创、具有世界先进水平的断路器触头全自动焊接工作站;2010年自主设计、制造了一条户内高压真空断路器检测生产线;2011年自主研发了第一台CM系列塑料外壳式断路器检测流水线;2013年自主研发了第一台CW系列智能型万能式断路器检测流水线。
2014年开始,常开在设备自制的道路上走得更远。
这一年,在原动力设备技改科的基础上,新增了一个组装工艺科,再加上工装工艺科,常开内部一下子有了两个工艺科。这种在行业内独一无二的部门设置,深意何在,别说常开当时的基层员工,就是组装工艺科的首任科长周振忠也不太明白。
这还得从2013年底的一次谈话说起。
2013年12月25日,王春华把时任技术七科科长周振忠叫到办公室。
“我碰到一群业内的人,他们跟我说,国外品牌的产品质量多么地好,国内品牌如何地不过关。我窝了一肚子气,本来想跟他们说,那是因为你们没用过常开产品,但又不好直说,只能跟他们介绍了一大堆指标。”
每次王春华出差回来都会先跟同事聊聊外面的情况,而且一说起来十几分钟也打不住,周振忠很了解这一点,一直认真地听他讲。
王春华一直说得嗓子都要冒烟了,才抓起茶杯喝了一口水,调转了话头:“当然和一些世界上的先进同行比起来,我们的制造过程还比较传统,所以我想在制造方面做些新的尝试,成立一个组装工艺科,你觉得怎么样?”
周振忠一愣,之前没听说过啊。不过对于有着整整二十年工龄的他来说,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问题难不倒他。他思忖着,从名称来看,这个科室应该与生产、工艺相关。不过公司已经有一个动力设备技改科了,怎么感觉这两者的工作内容有类似之处呢?
王春华听了他的想法后笑了,没有摇头但也没有点头: “你说对了一半。我最近一直在琢磨怎样提高常开的核心竞争力。与同行相比,我感觉常开的制造过程比较传统,制造水平还有待提高,希望你能在制造方面尝试一下。”
说罢,王春华走到周振忠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振忠,你去当这个科长吧,我相信你是喜欢吃 ‘螃蟹’的!”
周振忠进厂二十年,一直从事技术工作,先后任技术六科副科长、技术七科科长,主要负责成套及双电源等产品的设计工作。组装工艺科的名字更像是技术与生产的结合,其实对他来说是比较陌生的领域,他能行吗?
王春华的语气听起来是商量,其实是决定。
直到此时,周振忠才明白王春华此次找他谈话的目的。
“技术上可以有分歧,管理上绝对服从”,是常开多年来形成的一种企业文化。周振忠听到此处,虽然内心感受到很大的压力和困难,但仍是点点头。
(二)一次长谈
2014年1月1日,组装工艺科正式成立。
这个独特的科室名称是王春华琢磨出来的,自然只有他自己最清楚其中的意义。
应该说,其成立的初衷源于王春华与 “何大”的一次谈话。
就在王春华接任董事长不久,在低压电器行业的一次会议上,他见到了中国低压电器行业的知名专家、上海电器科学研究所的原所长何瑞华。因其几十年在中国低压电器界举足轻重的地位,业内人称他为 “何大”。
“何大,好久不见啊,一直想向您请教一个问题。”王春华抢上一步,双手紧紧握住何瑞华的手。
“咳,尽管说!”何瑞华此时已年近七十,任职所长期间就是常开的常客,与前董事长唐春潮关系密切,后来虽然从研究所退休,但仍在业内任职。他与常开常来常往,对常开的情况就算不是了如指掌,也是非常熟悉的。
“您也知道,我最近刚接任董事长,身上的担子重啊!我正想着向您请教,看下一步怎么走好呢?”
“春华,你言重了。你在常开做了二十多年,应该是深有体会的。”何瑞华笑道。
“哪里哪里,您是行业老专家,还得请您指点指点。”王春华再次热切而真诚地看着何瑞华。
“真的想听听我的想法?”
“当然!”
“常开的技术和产品已经在行业里奠定了优势地位,我建议你从设备入手”,看到王春华专心聆听,他停了一下接着说: “目前国内行业还是以人工为主,自动化程度与行业 ‘三大家’(‘三大家’指低压电器行业的法国施耐德电气公司、瑞士ABB公司、德国西门子公司)相比还有很大的差距,你是不是能做一条自动化装配生产线?”
王春华听后,心中不由得一动。
常开从2008年开始涉足设备自动化的自制,到2013年已经具备了部件单机和检测单机的制造能力,虽然数量并不多,但已能满足企业自身需求。装配设备和检测设备虽然都是断路器制造的装备,但由于结构和思路完全不同,因此常开虽然能自制检测设备,但并不等于能自制装配设备。这几年他不断在标杆企业参观,也曾萌生过自制装配设备的想法,但装配与检测技术点不同,难度更不在一个层次上,用一支检测线的制造队伍能做出装配线来吗?王春华心里其实一直在打鼓。此时何瑞华的一席话触动了他的心思。
王春华听了之后一拍掌,本来就中气十足的声音一下子又提高了声调:“您说到我心里去了!我也想朝这个方向干,但总觉得时机还不成熟。”
听得此言,何瑞华停顿了一会儿后,“嘿嘿”一笑:“你不是新上任吗?总得有点自己能拿得出手的东西吧?”
王春华低下头只是笑着搓手,这位“老江湖”又说中了他的心思。
在很多常开员工的心目中,王春华是个销售出身的领导。其实,他的技术底蕴也很深厚。
1980年,17岁的王春华考上了无锡机械制造学校 (即现在的无锡职业技术学院),学习机械制造专业。1982年,他毕业分配到常熟市千斤顶厂 (即现在的江苏通润机电集团)担任技术员。说是技术员,其实是设计、制造、工艺都要负责,因为当时的工厂规定每位技术员分管一个产品。七年之后,王春华被调入千斤顶厂下属的通用电器分厂,专门生产开关柜。王春华后来才知道,之所以有这次调动,是时任通用电器分厂厂长、后来担任常开董事长的唐春潮的 “点将”。原来,王春华在调任之前曾协助分厂做过开关柜中的一个机械产品的设计及后期安装,其专业水平和吃苦耐劳的精神给唐春潮留下了深刻印象。在通用电器分厂的三年里,王春华很快被提拔为技术科长,后来兼任生产科长,一边管理生产,一边负责技术。
1992年进入常开之后,王春华担任成套电器设备分厂厂长五年,由于成套开关柜业务的特殊性,他仍然是生产、技术、销售一起抓。2003年担任公司副总经理之后,他才主抓元件销售业务。
回顾从1982年参加工作到2013年的三十一年,王春华真正从事销售工作其实是在担任销售副总经理的十年间,相比之下,他在技术及综合管理方面的工作时间更长。只是在常开员工的眼里,他们更多地接触到的是近十年来从事销售工作的王春华。随着王春华身上销售色彩的加重,反而让大家淡忘了他的技术出身。实际上,如果对王春华有深入了解,会时时发现他身上的 “技术范儿”,那种凡事钻研琢磨到底、事事追求完美、注重细节的技术人员特质,正是来源于他早年学习与工作留下的深刻烙印。其实大家对王春华的技术风格也未必是淡忘了,可能认为那些 “技术范儿”的元素本就是他性格中自带的部分,只是没有将此与他多年的技术积淀联系起来。
2013年,当王春华站到常开这个广阔的舞台上,开始综合筹措企业整体战略时,他感到无论是技术、生产还是销售条线都需要拿出更为深刻、深入,更具高瞻远瞩性的思路,同时为企业的持续稳定发展谋划开拓性的创新举措。
不管何瑞华是激将还是鼓励,不管是为常开着想还是提高整个低压电器行业的自动化装备水平,此时的王春华已经深刻认识到,自动化设备是产品质量的根本保证。他暗下决心,不管成败如何,也要奋勇一搏。
考虑到装配设备需要对产品装配的整个流程非常了解,琢磨了好一段时间,王春华决定成立这个在业内看来“怎么都有点奇怪”的组装工艺科。
(三)不争、不辩,只做
自制装配设备的第一步该从哪条生产线着手呢?王春华针对销售数据和产品先进性研究了很长时间,最终拍板做CM3-100C塑料外壳式断路器的生产线。现在看来,当初的决策是非常正确的。
与以往的技术创新及产品研发不同,这种 “开创第一”的项目,完全是从零开始的,具体应该怎么去做呢?项目组人员的心里完全没有谱。于是在随后两三年的时间里,王春华领着周振忠,以及时任工装工艺科副科长陈震、动力设备技改科副科长殷维等一群组员,陆续去日本富士电机株式会社参观了3次,每次参观为期一周。通过参观,大家受到了很大的启发。
经过多次会议讨论,项目组制定出一个由易入难的策略:首先是将整个生产线制造分成三期;其次是从 “一头一尾”的单机,即从生产线的第一台设备和最后一台设备作为第一期入手,再逐个攻破整条生产线。
几个月之后,周振忠作为第一版设计方案的主创,拿出了自动化装配线的整体构架方案,交由项目组讨论,同时他还将第一期项目的首台方案,即位于生产线末尾的外包装自动化设备,交由组装工艺科进行设计制造。
也许是以前一直埋头于设计规划工作,无心顾及其他,直到进入试制阶段,周振忠才真切地感到公司内部的一些质疑声音。
首期的首台外包装设备进入试制阶段,搬到四车间现场试制时,没运转几下就卡壳了。由于有充分的心理预期,并做好了多次修改的准备,周振忠马上和小组成员们一起讨论研究该从何处改进。但这台设备好像跟他作对似的,改进了几次,还是不断地出现各种毛病。
这一天,周振忠把改进过的设备搬到车间里调试,不料又卡壳了,他只好猫身进去再次查看。由于这次调试临近中午,正值员工们的午休时间,一些员工围拢过来叽叽喳喳。
“这个设备改了这么多回,能改好吗?”
“真不明白,非要做这么个设备干嘛,还赶不上我们手工包装快呢!”
“是啊,一台自动化设备节省三四个人工,对于我们这么大的厂起个啥作用?”
其实在听到这些议论之前,周振忠对于自动化设备受到的质疑也有所准备。作为多年的技术人员,他深知一个企业最注重的是投入产出比。
首先,自动化设备如果运行成功,肯定会给企业带来收益,但如果前期投入太大,投入与产出就会不平衡;其次,对于常开当时拥有1700多人的企业规模来说,节省三四个人工,有如九牛一毛,运行绩效确实不明显;最后,在销售订单没有提前跟上的情况下,即使研制出来自动化设备,也派不上用场,反而会被批评为浪费。因此,在设计设备产能时如何合理预估和配套将来的产量,是考验设计者能力的一个重要方面。
眼见围观的员工越来越多,话语也越来越杂,周振忠听不下去了,他在机器旁边停下来,对着周围的员工说:“一些国外同行在用自动化设备,这是未来发展的方向,确实有用的。”
“有用,你也得造得出来?!”一位员工抢过话头。
周振忠打量了一下这位说话的员工,四十多岁的年纪,显然是公司的老员工了。
“一次造不出来,多造几次啊。”周振忠不紧不慢地回答。
“多造几次,那得浪费多少钱?你们花的那些钱不都是我们工人辛辛苦苦干出来的!”这位员工的一席话,让不少员工产生了共鸣。企业经过多次改制,常开全员持股,因此常开员工的主人翁意识很强。
看到其他同事曲解了他的意思,周振忠试图从技术角度对设备制造的可行性和已经成功的数据来说服员工们。但工人们听不太懂,也不愿意听他的解释,反对的声音很大。
眼看车间里聚集的人越来越多,攻关组的一位同事赶紧把王春华请到现场。
王春华当时正在跟一个部属谈话,听得此事马上赶了过来。
周振忠眼见来了救兵,终于得空清了下嗓子,本打算听王春华诲人不倦地摆事实讲道理,没想到他问清情况之后,只说了一句话,现场的员工就慢慢散去了。
王春华到设备跟前转了转,拨弄了一下零件,回头看看围了一圈的员工,说:“你们都觉得这个机器很烂,那我把它拿走,你们也不再用了,行不行?”
“不行,不行!”几个声音同时回答。
听了这个回答,连周振忠自己都觉得诧异,明明刚才一直在说设备不好的这些员工,怎么一转眼又要留下这个机器?
“振忠,那你接着修,修完了到我办公室。”王春华临走前对周振忠说。
看到走进办公室的周振忠仍然带着疑惑不解的表情,王春华说:“听听那些员工的回答,很奇怪吧。他们为什么不把自己觉得不好的东西扔掉呢?”
“他们还是觉得有点用吧。”周振忠回答。
“对啊。那在这一点上,你跟他们就是一样的想法。”王春华接着说:“既然一样,你干嘛要去反驳?再说你自己认准的事情,你就接着往下做,一旦做出结果得到大家认可的时候,自然就没有人反对了。”
如果平时有人对他这么说话,周振忠肯定不会同意。在他这个技术干部眼里,万事理为先,而理不辩不明。但今天的这一次经历,让他深刻体会到,“不辩”反而更容易解决问题。
看他表情和缓下来,王春华又补充了一句:“你去过几次日本,那些员工去过没有?你怎么想的,他们又是怎么想的,你反复说你是对的,他们能听进去吗?今天的事你回去再想想。”
后来的几年,周振忠一直记着王春华这几句话。每当遇到不同的声音,他就不争、不辩,只做。直到2018年,当常开的自制自动化生产线顺利获评工业和信息化部 “智能制造新模式应用项目”时,所有异议终于消失了,而自动化设备所体现出的制造技术发展方向,以及给常开带来的价值,也终于被所有人认可。
(节选自 《常开续忆》第二章:自动化制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