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乡记
稿件来源:本报讯
这不是一个莺歌燕舞的故事。 而且三年前一写出来,就被我自裁了。道听途说,逻辑推演,由义愤而提笔,因无力才呐喊。当平静下来,总是觉得与一个记者所受训练不符,真实是新闻的生命,毕竟我没有更多的一手材料。但是,那个因重化工污染造成落后乡村最后沦陷的景象,给我留下的痛切困扰却一直搅得良心难安。 三年后,又一个清明时节,我重又去了那个北方乡村。所见所闻令我再次寻出已经枪毙了的手稿,慢慢地读下去…… (以下为旧文) 这几乎就是一个周末见闻。因为听到、看到、想到,直到脊梁后冒出一股股寒气,才决定把它写出来。但因为不是工作中接触到的资讯,也未经调查核实,所以选择以故事的方式讲述,隐去人名、地名、厂名,只把最主要的事实脉络梳理出来,供读者品味。 话说上个世纪末,中国经济重地华东某省的落后地区,几乎没有什么像样的工业,只有一个小发电厂。到了1999年国企改制,这家小电厂就成了电业公司党委书记、经理的囊中之物。不知这算不算资本的 “原罪”。 有了发电厂之后,这位书记的发展思路很清晰——上电解铝。投资5000多万元,从发电到供热到电解铝、氧化铝、碳素、冰晶石、氟化盐、液碱、PVC到铝深加工,形成第一个链条;然后以汽配为主,形成密度板、装饰板、木地板、家具到林业生产的第二个链条;再以味精品为主的味精、鸡精、液氨、硫酸、复合肥到玉米种植的第三个链条,大大小小的厂子开了许多家,员工发展到3万人,固定资产近千亿元,据老板亲口说,去年利税达100亿元。我问: “去年销售额是多少”,他大手一挥: “我们不搞这些”。不知他们是怎么履行国家相关法定统计义务的。 这几乎是一个神话,从5000万到1000亿。要搞清楚其崛起的原因看来也不容易:这个企业没有上市,没有自己的网站,甚至查不到两年以内的公开宣传资料。2007年时他们声称 “××集团还不够强大,抗风险的能力还很弱,经不起外界的关注”。但一个近千亿资产的公司,需履行相应社会责任,是不能以这样的理由拒绝公众知情权的。 这位老板很看不起国有企业,“他们效率低,效益差”。有实例为证:“按国家概算需要建设资金40亿、三年才能建成的工程,我们××集团仅用十几个亿、7个月就做好了。”笔者相信这都是事实。在其乙烯车间里,我还注意到大量地使用国产设备,只是关键工位上是ABB的机器人。而据说在一些著名的大国企中,全是进口的高档设备。这些都是民营企业具有较强竞争力的佐证。但这位老板胆魄之大,也是其他企业少见的。 比如,这个企业的每一次具决定性的扩张,都是在中央政府对相关产业和项目宏观调控之时。第一次是国家对地方小热电厂进行关停并转,他们却上了新热电机组、扩大了生产规模;第二次利用国家对电解铝宏观调控重拳出击,一批企业纷纷倒闭之时,他们积极开拓国外铝土矿资源,签订了为期二十年的、每年数百万吨铝矿粉的供应合同;同时依托电力、电热及电解铝资源优势,决然跨入氧化铝产业。2003年以来,中央政府对电解铝产业的宏观调控政策如急风骤雨接连而至,一招比一招狠;这个企业却一年比一年发展得快。不但在本省干,还在全国投资,特别是西部,一个项目就200个亿,没有批文,甚至连规划论证都没做完,钱就过去了,工程就启动了,硬生生从某央企口中夺下了这块儿肥肉,真是气魄非凡。 再如,这个企业是如何解决电解铝生产特有的高污染问题的呢?我没有实际调研,不能胡说。但有两个听来的信息。一是当地的父母官曾对媒体说 “氧化铝、电解铝行业虽然能够给地方带来巨额财富,但它毕竟会形成严重污染。当威胁到人们的生存时,政府要在财富和生存之间作出选择,居住于此的人们也要在生存和财富之间作出选择”,最终官员们选择了 “宁愿毒死,不能穷死” (原话)。二是坊间盛传,这个企业将污水先是排进附近的河流中,后来扩张太快,兼用沉沙池过滤,但很快也不行了,就采用高压泵往地下打——如果是真的,就太缺德了。 这个企业的老板头上有着数顶官帽——县委副书记 (有过任命,没有免过)、热电集团董事长总经理兼任电业公司党委书记经理,曾经是全国劳模、人大代表,集诸多荣誉在身。他一掷千金,豪华车一买就是数辆,当地人会艳羡地向外人数说。 六年前 (2004年),我曾去过这个企业所在县的一个村庄,此次故地重游,却未能感受到明显的进步和变化。道路还是那么颠簸狭窄,两边的建筑似曾相识,村里的老大爷还穿着和当年一样的破棉裤。不错,这里是一个底子薄基础差的贫困地区,但如今这个县的经济实力已经强大到在向全国百强县冲刺;也许,六年的时间还不足以惠及到一位乡村里的老大爷,但这恰恰是当地铝厂狂飙突进,一小批人的财富急遽膨胀的时间节点。 村庄还是那个村庄,老大爷还是那个老大爷,但他们赖以生存的环境已不复存在。他们只能在 “毒死”或“穷死”之间做哈姆雷特式的选择。 但愿我看到的、听到的、想到的,不过是子虚乌有的一段故事。 ——以上为三年前未发出的手稿。 三年后,这个县已经成为全国百强县,县城里楼堂馆所建起了一大片。我们参观了辉煌的规划馆,偌大的沙盘展示着官员们的政绩,大理石地面铺就了他们的仕途官路,整个县城弥漫着刺鼻的化工排放的气味,是人有鼻子就闻得出来。再次去了那个小村庄,一切如前,甚至比三年前更落败。原始的土路上,诉说着无望的贫穷,看来这个百强县的村庄道路没有等到一分钱的财政投入。 要评价一段历史,验证一个实践,三年时间还太短。但足以令我有勇气拿出旧手稿,邀请各位一读。 (杨 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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